门外夜色静谧，空中明月高垂，繁星黯淡。原本夏夜里聒噪的蝉鸣消失不见，连细密的夜风也不曾吹来。谈悦站在贺冰房门外的阶梯下，穿着那身彩衣，周身自带薄雾的光晕。
“终于舍得开门了。”
谈悦开口时，贺冰才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。她今日看着神采奕奕，像是添了红妆。不再梳着简易的道髻，而是将头发披散下来，挽成他形容不出来的只在画中见过的仙子的云鬓。
“你……”贺冰支支吾吾了半天，也没有说出半个字来。他害怕说出飞升两个字，害怕谈悦在听到那两个字后立刻消失。
“时候到了。”谈悦一边说话一边对着他点了点头。“贺冰，我是来与你道别的。”
贺冰想张口说些什么，喉咙却好像堵着一大块棉花，越是急切地想说出口，越是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。他看着谈悦周身的光晕愈盛，知道她很快就要离开，这个梦也会随之苏醒。他也来不及思考，一切行为完全遵从本心。于是他快步走下阶梯，抬手拉住了谈悦的手臂。
不是实感，是在梦中的虚缥缈的触感。
“我们还会再相见么？”
谈悦笑了笑，抬手拍了拍贺冰的肩膀。她原本是想要拍一拍他的头顶的，但不知什么时候起，十四岁的贺冰竟然已经比她高出了半个头。两人并肩而立时，她甚至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。
“总会相见的。只要你仍不改修道之心，时机一到，自会相见。”
长生观内钟声骤然响起，这个梦境立刻岌岌可危。谈悦的样子开始变得模糊，就连被贺冰拉住的手臂也渐渐虚起来。
“谈悦！”贺冰不安地喊起她的名字，甚至往前飞扑想要抓住即将离开的她。
但这只是一个梦，就在贺冰扑出去的刹那，他从书桌上跌了出去。地面是冰冷的，冷到贺冰的手刚一触到，就知道自己的梦已经醒了。钟声再次响起，他顾不得自己此刻的形象有多落魄，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往谈悦的院子跑去。
像是提前预料到了谈悦的飞升，院子内外已经挤满了人，贺冰从人群里艰难地挤出来，只在开着的房门外就看到了入定坐化的谈悦。她仍穿着那身灰色的道袍，双腿盘起，手垂在膝盖上。双眼紧闭，面容祥和，与涯真人入定时的面容相差几。可贺冰却觉得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东西，这是在看到涯真人入定时不曾有过的悲伤，他甚至想冲进去摇着谈悦的肩膀将她摇醒，告诉她不做这个神仙也罢。
可一切并不会如他所愿，在谈悦身边长生观新的观主确认了谈悦已经入定飞升。按照观中的要求，会将她的肉身入火焚烧成舍利。九百九十九道钟声仍在观中回响，贺冰木然地看着他们将谈悦的肉身架走，等到院子里众人散去，他都没有回过神来。他的脚下像是生了根，想要抬脚跟上众人一起离去，却抽不出一丝力气。他的目光仍在谈悦的院子内外停留，周遭一片寂静，连风声都消失了。
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涯真人离世时谈悦坐在树下彷徨助流泪的心境。原来身边至亲之人离开，即便知道她得道成了仙，也是不会感到欣慰的。只有说不出口的痛苦和难挨的尽年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