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凌抓着他的手,不知道该不该放开。
他不知道放开以后,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才意识到,这一次放手将成为更大更痛苦,以至于法挽回的过。
一片漆黑里,两人对峙言。
最后是白秦开了口,“放手,开灯。”
纪凌默默放手,打开床头灯的时候,注意到柜子上的试管,“这是什么?”
“药。”
纪凌捏住试管,放在眼前细细观察,拨开封口小心地扇闻了一点,脸色渐渐变了。
他深深呼吸,尽量以平和的语调问,“白念筝给的?”
“嗯。”
纪凌一下子感觉自己的情绪即将脱离控制,按了按眉心,压下胸口剧烈跳跃的恐慌。
两个月前,一种新型神经药物在黑色地块流通,短期使用和普通的强效迷药并不同,甚至对大脑危害不大,然而稳定持续使用三到六个月后,人就会出现记忆散失、肢体功能衰弱等症状。
药的来源很神秘,但是纪凌知道,这种口味香甜,被称为“糖果”的药,来自一家国际医药企业,其背后是白家规模最大的实验室之一。由于之前白家出事,药物研究中止,直到现在才算完成。
纪凌会知道,是因为一年前,白秦就是因为这种药的实验版,在他身下露出崩溃的面貌,那时钻入耳中的每一声呜咽,一下又一下重击着他的心脏,他法忘记。
那时候,白秦流下眼泪,茫然绝望的脸,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法磨灭的画面。所以,才会被梦刺激得应激。
恐慌被压下后,随之而来的是法压抑的怒火。
还没等他爆发,白秦道,“我已经接触过这种药两次,第三次,我会遗忘所有,他给了我这个提案。”
听他这样说,纪凌可算是冷静下来,至少这说明白念筝很清楚白秦现如今的心境,并且也没有强行替他做决定,但他仍不敢高估白念筝的混账程度,“这药先给我,我拿去给朋友化验。”
白秦没什么意见,随便他。
纪凌把药揣兜里,旋即又皱起眉,“你刚才说两次?第二次是什么时候?”
“在纳亚,小巷那天晚上。”
纪凌的呼吸霎那停止。
居然是……发生了那样的事。
白秦没有完整叙述过他跟白念筝之间的事,纪凌怕他伤心,加上自己的一点吃味,也没有主动问过。
他居然,和那样破碎过的白秦大吵一架,用自己的偏执令他失望,然后,还自顾自地提出了分开“冷静一下”。
一年前的事,已经成了一块不时作痛的伤疤,直到现在他都不敢主动回想,而白秦竟然又经历了一次那种痛苦和屈辱,而他……而他还……
“阿凌。”一只宽厚的手搭在他的肩头。
纪凌按着头晃了晃,冲白秦勉强扯出笑容,“嗯,我没事。”
白秦摸上他的耳朵,轻轻捏了捏,“我也没事。”
纪凌眼眶一酸,连忙别过头,免得在白秦面前就这样狼狈地哭出来。
白秦露出浅浅的笑容,他似乎不习惯做这样温柔的表情,也没有想起来要用什么技巧控制面部肌肉,于是看起来有些僵硬。
纪凌用力地闭眼又睁,把泪意逼回去,注视着暖黄色床头灯映出的柔和的脸,也笑了。
他低下头,轻轻地拥抱着他,轻得像是稍微用力一点,抱着的这具身躯就会碎掉。
“不要一个人告别这个世界。我陪你。”
又过了两天,白念筝和白安琳来到洛丽玛丝的豪宅。
白安琳和洛丽玛丝在那儿唇枪舌战,白念筝毫兴趣地在旁边进食,桌上一道道精致佳肴摆在那儿,她们不吃,他吃。活像个混进大人应酬里不懂礼数的混小孩。
但两人都视了他这没规没矩的样子,白念筝也不管,吃吃喝喝,点到他名了就随口讲两句。反正事儿就是那么个事儿,洛丽玛丝也清楚抱白家的大腿看上去很棒棒,不用被联军压迫到大步退让,她的位置也会依旧稳稳当当,但日后定然处处受白家桎梏。
仰仗他人鼻息的日子再好,哪有自个单干自在呢,即便真的要合作,也不能把自己的家族变成另一个家族的傀儡,她是个大胆到突破戒律的人,但不代表她不会维护家族的荣耀。
所以白钟启派白安琳来跟洛丽玛丝掰扯,而他,只要顺水推个舟,要是洛丽玛丝不识好歹,他顺手给解决了也行。
一切如预想中那样发展着,之前沃德玛是这边的龙头,彼此都给上几分薄面,后来白家出事,洛丽玛丝隔岸观火,所以现在,白家的橄榄枝就不是那么好接的了,加上白家早就想掺和北边的生意。
洛丽玛丝心里门清着,只是,家族的脸绝不能丢。
那些半截入土的老人怒斥她愧为冰冷骄傲的Waar,她成为家主,是家族史上最大的耻辱,此刻却只能靠她尽力维持家族最后的体面,一声都不敢吭,多少有些好笑。
交谈进入尾声,餐厅大门忽而响起敲门声。
管家推开门,“打扰了,夫人,有贵客在门口。”
“是谁。”
“北部联军,莱昂上将和凌上将。”
“……哦?”洛丽玛丝眯起眼,白安琳迅速低头不知跟谁通讯,白念筝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跟没听见似的,“那就请他们进来吧。”
没一会儿,莱昂和纪凌出现在三人视野中。
“莱昂上将,不知道德米特统帅还有什么话想说?”昨天莱昂就带人来过了,洛丽玛丝没想到他们今天还来,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数。
“不好意思,的确发生了一些事,还是让凌给你们说明吧。”莱昂的微笑懈可击。
洛丽玛丝招了招手,仆人很快呈上两份甜点,“上将,请说吧。”
纪凌抽出文件夹里的薄薄纸张,递到洛丽玛丝面前,“在答应他们之前,看看这个吧,夫人。”
洛丽玛丝一眼扫到上边的几项条款,优雅慵懒的后仰坐姿立即维持不住,身体前倾,拿起纸页细细阅读。
白安琳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,目光锐利地盯着莱昂纪凌,二人一个视她,一个微笑点头。
“……我有一个疑问,凌先生。”洛丽玛丝放下纸张,朝他们看过来。
“请讲。”纪凌微微颔首。
“你为什么要帮我?”洛丽玛丝淡淡地说,“德米特那个老不死的,不会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走,所以是你争取到了这些,对吗?”
“是的,”对面白安琳眼神之锐利,都要把他盯穿了,纪凌神情不变,“我还是希望以更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,毕竟我的爱人也是家族出身,难免害怕兔死狐悲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洛丽玛丝没有多问,笑了笑,“那么,让我再考虑一个晚上,明天我会给出答复的,上将,以及萨弥尔的两位。”
洛丽玛丝离席,剩下四个人之间空气刹那凝固。
“还吃吗?不吃我走了。”白念筝打破了僵持的局面,白安琳狠狠瞪一眼这个读不懂气氛的小屁孩,他辜耸肩。
“白念筝,别急着走。”纪凌开口。
“干什么,要找我算账啊?”白念筝懒洋洋地抻个懒腰,瞥他一眼,低低嗤笑,“我还没找你算账呢,‘我的爱人也是家族出身’,啧,我要回家好好问问,怎么我一会儿不在,他就成你的了?”
“他不是我的,更不是你的。”纪凌淡淡答。
“喂,所以,上将就因为这种原因,搅黄了我们的好事?”白安琳忍耐不住,一拍桌子,脸色极差,怒极反笑,“真厉害啊,这事联军偷偷计划多少年了吧?好不容易快成功了,结果你因为私心反水了?接下来你还能活着待在北部吗?”
“不必琳女士挂心,”纪凌温和地说,“即使您不这样拖延时间,他也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。”
白安琳眸光一凝。
白念筝微微皱眉,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先出去说吧。”
在主人家闹起来太过失礼,到目前为止,在北部行走,仍要给足沃德玛尊重与脸面。
四人离开宅邸,在路边对峙。
“白念筝,给秦哥的那管药是白钟启给你的吧。”纪凌看向他。
“是,”白念筝大方承认,“我找人化验过,没有问题。”
“的确,没有问题,问题也不是出在药本身,”纪凌点头,“我看到秦哥身上有新伤,在哪里受的。”
白念筝收起散漫的样子,沉声,“尼珀国都,政府大厦。”
“那时候白钟启在哪?”
“在南斯沃夫……”似是发现了微妙之处,白念筝眸光闪掠沉冷。
“接下来呢,你们住在家里时还有谁来过。”纪凌追问。
“弗朗太太。”白念筝按着眉心,说突然造访的弗朗太太本身有什么问题,应该是没有的,他后来调了监控,她和白秦单独谈话那两小时也没有任何问题。他忽然想起什么,一个字一个字迟缓地说,“纳亚的时候,那个药,也是白钟启给我的,他说,就算把事情做绝一点,也没有人会怪我。”
“秦哥去纳亚,是为了帮我带回格林·康妮,一个南斯沃夫的政客,手握科特·罗伯特行贿卖国的把柄。”科特·罗伯特是最不支持纪凌的政客之一,和特莉丝一样,一直强烈反对他在联军身居高位。
“我去纳亚,是因为接了一单关于格林·康妮的生意……”白念筝的说话声戛然而止。
白安琳一直没说话,但白念筝忽然转过头,一双金灿灿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她,透着不寒而栗的意味,“你们既想吞下北部,还想解决他,是不是?”
“什么解决,真难听,”白安琳冷笑一声,“我们只是让走路的亲人回到他该待的位置。”
“是吗,你们不是重视荣耀吗,不择手段地要一个宣布与你们断绝关系的人回去,不觉得耻辱吗。”
“呵,你懂什么,他流着我们的血,他就永远是萨弥尔,回来只是迟早的事。”
“他不认可,他拒绝了。”
“他只是一时想不开,被你们迷惑了,等他意识到哪里都没有家里好,只有我们才不会害他,他自然会重新接受的。”
“你凭什么这么笃定,你又不是他,你大哥的想法你从来猜不透,不是吗。”
白安琳磨了磨后槽牙,讨厌的小崽子,真想把他做成小点心,不耐烦地说,“那你就知道了?你不是害他最惨的那个吗?”
郊外很安静,马路空旷冰冷,连一辆路过的车都没有。